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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纪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□李忠义

半岛都市报    2022年04月01日

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,项带银圈,手捏一柄钢叉,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,那猹却将身一扭,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。”读过鲁迅的《故乡》,我就记住了闰土。年过五旬的我,多次想起自己曾经的年少,那时的我都干了些什么。

喜鹊窝
那年秋天,我和弟弟掏了一个硕大的喜鹊窝,掏得十几枚鸟蛋,两只小喜鹊,冒了尖的两筐子干柴。小伙伴羡慕得直伸舌头。“那么高那么滑溜的树,你们怎么爬上去的!”
喜鹊极会选地方,把窝垒在白杨树顶部的树杈上。那棵白杨树既粗又高,长在猪拱河东岸的,到大队的果园去都得从那里经过。当时的喜鹊极多,类似的喜鹊窝还有好几个。喜鹊是人们眼中的吉祥之物,无人轻易去折腾它。如我般大的孩子不管不顾,瞅摸的是在树上的喜鹊窝。家人可能怕孩子闲着造作,变着法打发出去拾烧的。今天拾明天拾,拾了些日子就拾没了。提着筐子四处溜达,同伴们开始起了喜鹊窝的主意。喜鹊窝是用干柴棒垒的,拆下来烧火做饭再好不过了。但是迟迟没人能够得手。白杨树太粗太高,说其直插云霄有点夸张,站在树下上望,心里阵发晕却是真的。树干粗得两搂搂不过来,滑溜得脚心发麻发痒。还有人嚷嚷得挺吓人,说喜鹊窝里有长虫,吐着红信子……于是,有人退而却步打消了念头,有人爬到半截无功而归,有人望洋兴叹咽着唾沫吧嗒嘴:弄不好,掉下来就毁了!
一个有点阴天的下午,弟弟憋足劲要掏喜鹊窝。我心生担忧和恐惧。弟弟手脚灵便得像只猴子,爬树的功夫无可挑剔。可要爬这样的树,我却是心中无底。弟弟似已成竹在胸:“放心吧,保准没事。”他踢掉布鞋勒勒腰带,几口唾沫狠狠吐在手心上。他踩着我的肩膀上了树,瘦下的身子慢慢向上挪动。双腿不时地夹住树干,朝手心吐两口唾沫,接着继续爬。我两眼一眨不眨地瞅着弟弟,忽见他的身子向下滑来:“哎呀,这下坏了!”心扑腾着到了嗓子眼,我似乎看到了他肚皮上蹭出的伤痕。我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,有惊无险,弟弟瞬间把持住了身子。树干比先前细了若干,弟弟爬得明显快了起来,渐渐地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弟弟终于靠近了喜鹊窝。几只喜鹊扑楞着翅膀,在树旁飞来飞去,好像要对着弟弟冲过来。弟弟手扯着树枝,双腿勾住树干,一手驱赶着它们。“窝里有蛋和小喜鹊。”还没拆窝,弟弟就开始吆喝。“往下扔,我接着。”我大声回应,脱下上衣撑在胸前。小喜鹊扔下来,到了地上大多摔死了。我东跑西颠,总算接住了两只,好几泡喜鹊屎落到了身上。喜鹊蛋干脆是一个没剩。干柴一根根落下来,喜鹊窝化为乌有。大喜鹊绝望地飞走了。我和弟弟带着干柴和小喜鹊,满心欢喜回到家,妈妈手点着我们的额头数落:“作孽呀,怎么能把喜鹊窝拆了!”两只小喜鹊,半月后死掉一只,另一只长出翅膀后飞走了
那年我十一岁,弟弟十岁。

老鼠洞
深秋,坡里的庄稼都收拾完了。天高气爽,不冷不热,正是挖老鼠洞的好时候。三五成群,扛着铁锨,提着篮子,在收获过的田地里遛达,睁大眼睛寻找老鼠洞。
野外的老鼠洞与家鼠洞不同。家鼠的洞口多在墙角或墙缝里,田鼠的洞口一般在地堰边,洞口边有草皮遮掩。欲寻老鼠洞口,先从“细土堆”入手。老鼠挖出的“细土”,堆在洞口的四周。根据洞口的粗细和洞壁的光滑程度,可以判断洞内老鼠的多少和大小。老鼠洞如同电影里的地道,一个直洞下去,然后分叉,曲里歪拐地向远处伸去。直洞有深有浅,浅的膝盖不到,深的拦腰不止。
一个洞里就是一个独立的家庭。每个洞里都有一公一母两只大老鼠,再就是些小老鼠或者是些刚生下不久红肉蛋似的幼鼠。鼠洞里有若干大小不一的洞穴,盛粮食的,盛粪便的,睡觉的,相对独立,分布鼠洞的不同地方。盛粮食的洞穴居多,花生、玉米、大豆,放在不同的洞穴里。洞口是隐蔽的,外面有土遮盖着。挖老鼠洞得细心才行,有时候挖着挖着,就挖到头了,更不用说挖“粮囤”了。无奈,只能顺着已挖过的洞,重新寻找,多费不少工夫。有经验的同伴,看看洞的粗细,瞧瞧洞壁光滑不光滑,洞壁光滑的证明田鼠经常出入。看准了再动手,否则白忙活一通,什么也挖不出来。老鼠跟人有相似之处,有的会“过日子”。秋天四处寻找食物,囤积的过冬口粮不动;“不过日子的”老鼠嘴馋,早早就把积攒的粮食吃光了。能不能从老鼠洞里挖出粮食,就看老鼠“过不过日子”,很多时候靠个人运气。国站和车站兄弟俩是挖鼠洞的老手。有一天,两人各自找到一个“可以挖”的鼠洞。结果国站挖出半袋子花生、一提篮黄豆,车站挖的洞里只有些咬碎的花生壳和几堆老鼠屎,气得车站直骂老鼠的娘。
挖鼠洞不单纯是要“鼠口夺粮”,有时候是逗乐的成分居多。捉老鼠是除“四害”的正义之举,人人都有“见而诛之”的义务。老鼠洞有两个洞口,出口(俗称气眼)比入口细。动手挖之前,先把气眼出口用石块塞住,彻底切断老鼠的退路。挖得差不离了,老鼠外窜,铁锨拍、石块砸,“鼠军”十有八九毙命。不得不承认老鼠的“命硬”。有的老鼠看着被拍死了,埋到土里一会儿,再挖出来,还会歪歪咧咧地跑。有的老鼠狡猾,躲在洞里不动弹,不往洞外跑。我曾挖到一个鼠洞,断定老鼠躲在“粮囤”里。伸手去抠,手指被老鼠锋利的牙齿咬出了血。还有一种抓老鼠的方法。一人在洞口堆上柴火点着,不停地向洞里扇烟,一人在旁边守侯。老鼠呛不住烟熏,指定顺着出口逃跑,此时一打一个准。我们常玩火烧老鼠的游戏。点一堆柴禾,把活捉的老鼠扔进去,烧得老鼠“吱吱”叫着向火堆外跑。一脚再踢进火堆里,直至老鼠没了声息。我们为此惹过乱子,一只老鼠身上带火窜进了玉米秸垛,三亩地的玉米秸化为灰烬,招来生产队长一阵痛骂。玉米秸是预备着喂牲口的。老鼠可以用来烧着吃。同伴把死鼠用泥巴糊上扔到火堆里烧熟,敲去泥巴摘除内脏,香味扑鼻。可惜我生性胆小,见了老鼠就恶心,始终没有胆量和勇气去品尝老鼠肉的味道。

鳖蛋
我小的时侯村子周围水湾很多,暖和的天里常有或大或小的鳖趴在湾边晒太阳。村里人视这些黑不溜秋伸着蛇头瞪着绿豆小眼的家伙为不洁之物。“鳖羔子、鳖蛋……”都是些狠毒的骂人话。
村里人几乎每年都对水湾清淤。水抽干了,大大小小的鲫鱼和鲤鱼乱蹦哒,另有些黑鳝和鳖藏在污泥里。那时的鳖们可真成了瓮中之鳖了,每个湾里怎么也能拾掇个十只八只的。现在人把鳖做为待客的美味佳肴,花大价钱四处购买,那时却少有人把它入食。人们朝着湾里那些鲫鱼和鲤鱼使劲,碰到鳖则是抓住盖子“啪”地扔到岸上,懒得理会。鲫鱼确实是种好东西,刚生过孩子的女人习惯用其下奶。偶尔抓到只特别大的鳖,人们也尽多指着鳖盖说上句:“这东西,活了老些年岁了。”有人说大鳖有灵性,抓到了要放生,否则会有报应。报应不报应的,我只是听别人那么说,具体情况不知道。有人捉到一只大鳖,在其盖子上做了记号,然后放归湾里。第二年,那只鳖还在湾里。我外公患肺病多年,听说喝鳖汤疗效不错。碰巧邻居家抓了只小盖垫般大的鳖,父亲上门说明情况。一向抠门的邻居说:“拿去吧,在墙跟栓着。”没谁拿只鳖当回事,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无需说。
大人抓来的鳖十有八九成了孩子们的玩物。大人吓唬孩子说鳖是长虫(蛇)变的,当心让鳖咬着手。孩子们疑惑不已,长虫身子长,鳖的身子圆,长的还能变成圆的?大人被问住了,说不出个所以然。孩子们用小棍敲打着鳖的外壳:“驾、驾……”吆喝牲口般地看它在地上慢慢爬行。用铁丝戳弄着鳖的鼻子,看着它的蛇般的脑袋伸来缩去。有时候让两只或者三只鳖一起爬,称其为“乌龟赛跑”。在我们眼里鳖和乌龟没有什么两样,鳖给我们寂寞的童年带来不少快乐。马失前蹄,乐极生悲,玩鳖吃亏的事情时有发生。军蛋招拢我们去他家玩大鳖。那只鳖好大,蒲扇样的身子,头翘翘着。军蛋用手去捉弄鳖头。这下惨了,鳖咬住军蛋的手指不松口了。军蛋提留着鳖使劲地朝地上摔,我们朝其背上使劲敲打,皆无济于事。胆大的光蛋一刀剁在鳖脖子上,鳖身子在地上淌血,鳖头仍耷拉在军蛋手指上。军蛋心有余悸,从那再没见他玩过鳖。鳖咬人不松口,听说用铁丝戳鳖的鼻孔,它的口就禁不住松开了。听说鳖最怕蚊子叮咬。军蛋爹捉了一只鳖,放在屋子里。次日早晨发现鳖死了。他翻来覆去地拨弄着鳖身子,终于在其腹部找到了蚊子叮咬的痕迹。看来那地方是鳖的软肋。
我多次见过抓鳖和钓鳖的。邻村的“鳖王”有双毒眼,他常在湾边河岸上转悠,哪里有鳖哪里没有鳖,他看一眼就知道,一叉子下去保准不落空。当地湾里、沟里、河里鳖类减少,与他脱不了干系。据说他把捉到的鳖,倒腾到外地卖了,发了财。但没人看见他的财发在哪里,住着三间破屋,四十多了没娶上媳妇,后来因偷盗进了监狱。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报应吧。钓鳖跟钓鱼不一样,钓鳖须用直钩才中。钩上缠着诱饵,鳖一口吞下,钩子正卡在脖子眼上。
会看看门道不会看看热闹,我萌生了亲手抓只鳖的念头。有年天旱,东坡里的水库近乎干涸,那里便成了同伴抓鳖的好去处。鳖蛋都在湾边的土里埋着,孵化些日子,生出小鳖。遗憾啊,我只捡到几枚鳖蛋。别人捡的鳖蛋后来冒出了瓶子盖大的小鳖,我捡的到最后也没见啥动静。这让我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。
远去了,难忘的鳖和鳖蛋。

李忠义,笔名钟毅,民革党员,山东作协会员,平度市文学创作学会副会长。在《当代小说》《青海湖》《岁月》等发表散文多篇,出版作品集《低吟浅唱》。供职于平度市税务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