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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碗豆腐脑的牵绊

半岛都市报    2024年04月22日

刚开始母亲都不让我插手,只让我在一旁看,她说,会看才会做。”传这门手艺时,母亲穆克玲变成了陈宪堃严厉的师傅,“那段时间,一进厨房我就头皮发麻,做梦还在想着浏览求职网站,找到工作我立马走人。”
硬生生守在一边看了三年,母亲才允许陈宪堃参与到做豆腐脑的环节,“手法、搅拌、火候都有学问,这些环节看着简单,但是你要是细琢磨,哪哪都不对,做豆腐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。”
又熬了三年,陈宪堃的心才渐渐落了地,“不是说我甘愿困在这个厨房里,是因为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。”抗争过,又回到原点,十平米的厨房仿佛掌控着陈宪堃命运的风筝线,无论飞得多远多高,都把他拉了回来。母亲的身影渐渐与自己的影子重合。
陈宪堃如今有两个女儿,大女儿13岁了,可她的家长会陈宪堃一次也没参加过,“每天4点起床就出门到店里忙活,孩子们还在睡觉,晚上9点多回到家里,孩子们又都睡了。”
媳妇生完大女儿后,陈宪堃就商量着让她辞职到店里帮忙,“我当时想,她来了,不就把我替换出来了嘛,我就不用天天守在厨房里了。”可是陈宪堃还是想简单了,孩子总得有人照顾,每天快到放学时间,媳妇便会离开小店,主厨的角色最后还是落在自己身上。
2022年下半年,随着历史城区保护更新工作的推进,承载着老青岛人记忆、浓缩了城市烟火气与市井风情的劈柴院,开始封闭施工整治,小小豆腐脑店也借此重新装修。
歇业期间,陈宪堃是最兴奋的那个人,“雄心壮志规划了很多路线,想着带女儿们出去玩玩,弥补一下这些年缺失的陪伴。可是各种原因,规划的路线都没能成行,只陪着大女儿去济南参加了一次考试。”
对女儿们陈宪堃没有过多要求,“牺牲我一人就行了,将来孩子们不要再困在店里了。”话到这里,他停顿了几秒,又补充道,“但是手艺不能在我手里失传,还是要教给孩子们的。”
既抗拒、无奈,又背负着传承的责任,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命题,陈宪堃还没能找到一个最佳的解题思路。

“真无奈,长病了”
过了早餐的上客高峰,上午9点多,豆腐脑店渐渐进入慢节奏。
老顾客进店总要和陈绍九两口子聊会天儿,开场白无非是“你没变样”“又胖了”或者“你瘦了”之类,一个被说“胖了”的大爷解释道:“天热了,我热胀冷缩。”大家的聊天内容总是掺杂着熟人间才有的玩笑。
有一个老顾客走到点餐台,要了一份豆腐脑、两个馅饼,等餐的间隙问穆克玲:“以前我们一起来吃饭的老陈,你还记得吗?”
“记得,你们中午来吃完饭,在中山路街边一蹲,就去打扑克了。”穆克玲说。
“去年老陈走了,在淄博儿子家没的。”老顾客低沉地说,“我给他儿子打电话,要去淄博看他最后一眼,他儿子不让我去,说:大爷,路这么远,您身体也不好,心意领了……”
“人家说的也对。”开店这么多年,穆克玲了解这些老人们一起走过岁月的情谊,只能如此安慰对方。
瞅着店里生意不忙了,穆克玲才开始吃早饭,头一天她把西红柿、大头菜等几样蔬菜清水煮过后,加点盐拌一拌,盛在一个缸子里,方便一边拿着扒拉两口,一边和顾客聊天。
有人问她:“这清水煮菜,能好吃?”
穆克玲回答:“那怎么办?成天捞不着吃菜。”这一缸子拌菜算是穆克玲对身体最好的照顾。
吃完菜后,穆克玲把缸子冲洗一下,又倒入一些粉末用水冲开服用,这些粉末是由丹参、黄芪等药材研磨而成的。
71岁的穆克玲心脏不好,这几年心肌缺血的症状越发明显,一边喝下这些粉末调制的糊糊,她一边感叹:“长病了,真无奈。”
年轻的时候,穆克玲是干活的一把好手,“父亲还是老板那会儿,店里雇了8个人,只要我一走进店里面,老父亲就长舒一口气,开玩笑说:玲子来了,别人都可以下班了。”
前厅后厨,穆克玲进进出出安排得井井有条。当然,多年的劳累也拖垮了她的身体,这几天为重新开业提前准备,采购食材,累得她腿都酸了,“站久了腿肚子直抽筋。”
开业前一天,晚上12点她还没睡着,脑子里总是绷着一根弦,就怕早上起来还有什么事没准备好。
每当儿子劝她多注意休息时,穆克玲总要见缝插针唠叨几句:“老一辈的手艺不能丢了,哪天我干不动了,你将来要传承下去啊。”
门匾上“百年老店”的字样,是招牌,也是牵绊住一家人的责任。

“进了咱的门,就是咱的人”
穿过门洞,走进劈柴院这条老巷子,总有时空穿越的感觉,几十年前老青岛人的市井生活仿佛并没改变多少。鳞次栉比的小店大多装修朴素,就连刚入驻的网红店也“入乡随俗”,装修成古朴的模样。
这里没有高大上的餐饮娱乐场所,有的只是接地气又实惠的平民小店,就如一碗豆腐脑,20年只涨了两元钱。
“进了咱的门,就是咱的人。”这是父亲传下来的待客理念,穆克玲也这样教给儿子,铺面虽小,却把顾客当亲人处。
小店每天下午3点半打烊后,一家人便在店里准备第二天的食材,萝卜刮皮、熬制卤汤……卤汤一熬就要花费半天时间。有一次晚上8点多,一个年轻人匆匆赶来,要买一碗豆腐脑,原来家里老人被下了病危通知,“医生说过不了今天了,老人临终前就想吃口豆腐脑”。穆克玲马上起锅开灶,做好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打包。
也有出国的、搬去外地的老顾客,再回青岛准备在酒店办宴席时,拿来两口锅,要买一锅豆腐脑和一锅卤汤,拿到酒席上分享给老朋友。穆克玲会在盛满后细心地用保鲜膜封好口沿,防止汤洒漏出来。
几十年来,店里只卖萝卜和胡萝卜这两种素馅饼,食客吃着味儿好,建议他们增加品种、扩大店面,老两口总是笑笑拒绝,“店里帮忙的也是自己家亲戚,这样才能保证做得放心。”
4月18日重装开业当天,穆克玲收到了两个祝贺花篮,落款却没有留名,打电话到花店询问送花人是谁,老板告诉她,对方没留名字,只说是她的老顾客。
摆在门口的花篮贵气艳丽,让这条小巷中不起眼的豆腐脑店格外抢眼。穆克玲跟丈夫陈绍九不住地唠叨:“老陈,快找个地方把它挪走,放在门口太招摇了。”
陈绍九看着她不安的模样,安慰道:“都是一片心意,先放那儿吧。”
最后,在老顾客的建议下,一家四口站到花篮前,用一张合影定格了小店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,也算开启了又一段老城故事的讲述……
没有离谱的价格,没有精美的装修,四季轮替,过往的人们之所以愿意走进这间小店,无一不是为了那份熟悉的味道。这味道里是时光,是记忆,是日新月异的大城市里少有的不变。